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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-05-25 22:21?出處
虐子疑云
文/王悅 畢小男
1歲零8個月的孩子,在2個月內(nèi)遭受6次虐待后,慘死在了繼父的手中。虐子的原因,僅是為了讓外出打工的妻子歸家。
過了2010年的春節(jié),李金梁虛歲就要兩歲了。可就在過年前的兩天,這個虎頭虎腦、肉嘟嘟的孩子,卻告別了人間。
傷痕累累的孩子
在鄭州市兒童醫(yī)院的重癥監(jiān)護室內(nèi),病床上的小金梁渾身插滿了導管。在他小小的軀體上,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傷痕,以致全身上下都沒一塊好地方了。孩子微閉著雙眼,似乎對痛苦已失去感覺。
鄭州市兒童醫(yī)院外科主任醫(yī)師齊林告訴記者:“第一眼看到孩子,就覺得孩子已經(jīng)死了,身上都是瘀斑,青紫色的瘀斑。”
齊林大夫一看小金梁的樣子,心里頓時就是一顫。這孩子,絕不是普通的磕了碰了,摔了燙了,這一身的傷痕讓人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“送孩子來醫(yī)院的大夫說是被人打傷的。”齊林回憶道。
同為醫(yī)生的新鄭市人民醫(yī)院兒科主治醫(yī)師段瑞強告訴記者:“情況比較異常。這些異常都是在細致的體格檢查后發(fā)現(xiàn)的,然后,我們直接報了110。”
一個1歲多的孩子,被人打到臉部變形、失去知覺!孩子都這樣了,送他到醫(yī)院的竟然只有一個爸爸。孩子的媽媽、爺爺、奶奶,都沒有出現(xiàn)。
孩子爸爸的表現(xiàn)也很怪異,這個年輕的父親一進醫(yī)院就躲在角落里不言不語。
“他父親感覺是一個很內(nèi)向的人,不善言談,頭發(fā)很長,臉上看著很臟,很木訥。”齊林告訴記者。
小金梁的父親叫李海龍,今年27歲。頭天深夜,就是他抱著奄奄一息的兒子,敲開了鄉(xiāng)衛(wèi)生院的大門。這么說來,李海龍應該最清楚兒子出了什么事。那他此刻為什么沉默不語呢?
從最先接診的鄉(xiāng)衛(wèi)生院值班大夫那里,記者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。
“當天晚上12點多,我已經(jīng)休息了,因為值班休息睡得比較輕,聽到外面有聲音,問誰值班了?然后我起來出了門一看,小孩兒的瞳孔已經(jīng)散了,我跟小孩的家屬交代說小孩兒已經(jīng)不行了。我問他這種情況是咋造成的?小孩兒他爸說把他打了。”小金梁是被他爸爸打到奄奄一息的。
很快,110的民警趕到了醫(yī)院,把李海龍給控制住了。
李海龍說:“當時把他尿時,他哭了,還鬧。我哄他,他不聽我就打他。白天他吃飯老是不嚼,說他,他不聽,我就打他嘴了,他嘴吐血了,我趕快收拾收拾跑到醫(yī)院。”
對李海龍的話,不但警察一臉懷疑,就連大夫也一個勁兒搖頭。大夫說,小金梁這一身的傷,細看之下,非常古怪,絕不是像李海龍說的那樣——只是一時沖動造成的。
小金梁除了全身的紅腫和瘀青之外,身上居然還有很多舊傷。清晰的牙印兒,一看就是被咬破皮肉后留下的傷痕。此外,孩子右手上還有兩塊結了痂的傷疤,很像是被煙頭燙的。
在警方的詢問下,李海龍承認了自己反復多次虐待小金梁的事實。
村里人眼中的老實人
一夜之間,李海龍這個曾經(jīng)默默無聞的男人,成了被無數(shù)人詛咒的父親。
和這種情緒形成鮮明對照的是,在李海龍所在的新鄭市八千鄉(xiāng)李久昌村,這個男人卻是長輩眼中的好孩子,鄉(xiāng)親們公認的老實人。即便在出了事兒之后,很多村民還是對李海龍充滿了同情。
李海龍的三叔告訴記者:“俺這個孩兒(李海龍)從小沒娘,孩兒是個實在的孩兒,也不會大聲說話,孩兒平時沒有大言語,內(nèi)向。”
“海龍是好孩兒,沒跟人打過架,這些年沒惹過事,可好了,孩兒文文靜靜,脾氣很好。”村民說。
村里人都說李海龍實在、文靜、脾氣好。可小金梁身上的那些瘀傷、燙傷,甚至是咬傷,又分明揭露出了一個兇狠變態(tài)的李海龍。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李海龍呢?一個熟悉李海龍的村民,無意中向記者透漏了這樣一個信息。
這位村民說,李海龍原來對兒子不錯,他開始打兒子是在老婆外出打工之后的事兒。
說起來,李海龍家的情況還真有點怪。這個家一共6口人,其中李海龍的父親、繼母,還有他的妻子,都在外地打工,而27歲正當年的李海龍卻被迫留在家里照顧兩個孩子。一個壯勞力,活活被逼成了“超級奶爸”。
“照顧倆(孩子),叫我也照顧不了,按說那是婦女的事。”村民說。
村里人對獨自照顧孩子的李海龍有幾分同情,而對外出打工的孩子他媽,卻懷有成見。據(jù)說,李海龍的妻子孫芳,生完第二個孩子才兩個月,就偷偷跑到北京打工去了。
有人說,女人外出打工不稀奇,但是作為一個母親,能把兩個月大的孩子扔下不管,這女人的心也夠狠的了。換個角度說,小金梁之所以被折磨得遍體鱗傷,除了有個變態(tài)的爹之外,恐怕跟這個不夠負責的媽也有關。
隨著深入調(diào)查,記者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家庭不同尋常的層層表象背后,似乎隱藏著什么更大的秘密。“什么孩子,誰知是誰的孩子?”一個村民突然說走了嘴的話,讓記者聽出了弦外之音。
出事后,姍姍來遲的孩子的母親,講出了一段讓人驚訝的家族秘密。
“我不是懷孕了嗎?作為女孩子來說,出了這樣的情況,我當時也很茫然,我也不知道怎么辦。我本來是要把孩子做掉的,我媽說可憐一個小生命,然后就問李海龍,他說,他也愿意接受。”孫芳說。
原來,孫芳在嫁給李海龍時,已懷了身孕,小金梁不是李海龍的兒子。
“俺老婆是俺媽的親閨女,我不可憐她誰可憐她?”李海龍說。
李海龍和孫芳應該算是沒有血緣關系的“兄妹”,李海龍的繼母,就是孫芳的親媽。在孫芳外出打工意外懷孕后,把兩個人撮合到一起的,正是這個集親媽和繼母于一身的女人,也是小金梁的奶奶。
“我希望女兒留在我身邊,希望海龍有個老婆。”小金梁的奶奶如此希望著。
在小金梁的奶奶看來,懷孕的女兒愁嫁,海龍又很難討到不要彩禮的老婆,要是把這對兒女撮合到一塊兒,不但孩子可以保住,眼前的所有難題,也都迎刃而解了。這可是一箭三雕、親上加親的好事兒!
李海龍對這門親事并不計較,他很喜歡孫芳。在孩子出生后,金梁的奶奶更是覺得,當初那個決定實在太英明了。
金梁的奶奶說:“海龍對這孩子挺親的。孩兒(金梁)可好了。他不會說話,可是什么都知道。別的孩子東西放哪兒想不起來,他都知道,可聰明了。”
婚后生活的不和美
奶奶自作聰明的主張,讓聰明伶俐的小金梁來到了世上。然而,這樁親上加親的美事,卻埋下了悲劇的伏筆。
婚后,轉入平靜生活的小夫妻之間,慢慢出現(xiàn)了不和諧。
“他那人一點兒理想都沒有,每次我們吵完架后,我都跟他談,你以后有什么打算,他根本就沒有什么理想。”孫芳埋怨道。
李海龍心中也有滿腹委屈。“她想吃燴面,我騎車給她買,怕面坨了,我騎得很快,都摔了。我對她好還有錯嗎?我對她好,她還說我沒出息。”
曾在北京見過大世面的孫芳,談的是理想。可只打過幾天零工的李海龍,卻只想老婆孩子熱炕頭。第二個孩子出生后,家里的經(jīng)濟更拮據(jù)了,總是拿不回錢的李海龍,終于把妻子給惹毛了。
“作為一個男人,他出去掙錢養(yǎng)家是應該的,但他每次出去,不往家?guī)уX。他喜歡上網(wǎng),經(jīng)常上網(wǎng)。”孫芳說。
眼看孩子的奶粉都要買不起了,孫芳咬咬牙:“你拿不回錢,我自己去掙!到了北京,還干過去的保安,一個月怎么也能賺它個千八百的。”就這樣,孫芳把兩個孩子托付給了孩子的奶奶,一個人去了北京。“現(xiàn)在所有人都怪我,說我扔下孩子不管了。我并不是不要家了,我本來想得挺好的,出去做一年生意,然后,開個店賣服裝。”孫芳說。
“男人沒本事,女人出去掙錢也是應該的。她(孫芳)把孩子交給我了,她說,‘媽你在家看孩子,我出去掙錢,他爸一回來,把孩子交給他爸(李海龍)’。”金梁的奶奶說。
李海龍從外面打工回來,妻子已經(jīng)離開家了。當聽說孫芳去了北京的時候,這個男人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。
李海龍認為:“她外面可能有男朋友了吧,因為她以前懷了孕,從北京回來。如果她去別的地方打工,我肯定不會那樣的。她又回到原來的地點,原來的崗位。”
原來的地點,原來的崗位,或許還有原來的人吧。李海龍在妻子走后,陷入了無止境的猜測。這個平時內(nèi)向老實,甚至有點窩囊的男人,在自己的假想中煎熬著。
就在這時,孩子的奶奶突然說要出去打工。于是,兩個不懂事的孩子,被扔給了一個快要崩潰的男人。不久后的一天夜里,在和妻子的一次不愉快的通話過后,李海龍失控了,小金梁的噩夢開始了。
帶孩子的煩亂,被妻子瞧不起的自卑,加上擺脫不了的猜忌,讓李海龍變得瘋狂了。這天夜里,他忍不住給妻子撥了一個電話。
“他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回來,我說我回不去,他說,你不回我把孩子給你賣掉或者弄死,但我覺得他不可能,他不是那樣的人,他說的應該是氣話。”孫芳回憶道。
然而,孫芳想錯了。備受感情折磨的李海龍在那一瞬間突然喪失了人性,他雖然沒有把小金梁賣掉或弄死,但還是做了一件令人發(fā)指的事。
“頭一次就是通過電話后,非常生氣,再加上小孩在街上管別人叫媽,不叫爸”,于是,他就第一次虐待了金梁——用嘴咬了孩子。
一個多月后,這個用牙咬出來的傷痕還清晰可見。無法想象,在疼痛與恐懼中,可憐的小金梁除了哭還能做些什么?不過,沒了底線的李海龍似乎虐待成癮了,第二次、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他一次比一次下手重。
“我打孩子,她知道了,就能回來。”這是李海龍的思維邏輯。
無辜的犧牲品
從一開始打孩子,為了逼妻子回家,到純粹為了發(fā)泄,李海龍先后6次毒打和虐待小金梁。沒人知道,那些過程是怎樣的殘忍;也沒人過問,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。
“大概過了兩三天吧,他又給我發(fā)短信,問我好不好,我問孩子們好不好,他說挺好的。”孫芳說。
就在孩子的媽媽以為一切都好,放手去賺錢的時候,慘劇發(fā)生了。
2010年1月28日深夜,在大部分人都進入夢鄉(xiāng)的時候,小金梁遭到了一次最瘋狂的毒打。
“我打了七八下,他吃東西不嚼就咽,到外面見到別人還亂喊別人媽,我叫他別亂喊人家媽,本想說說他,沒想到越打越覺得恨。”李海龍回憶道。
這一次,李海龍下了死手,小金梁被打到吐血昏迷。孩子被送到醫(yī)院的時候,事實上,已經(jīng)無力回天了。
“我們每個人真的都希望小金梁能早日恢復健康,可現(xiàn)實是殘酷的。”醫(yī)生齊林眼含熱淚地說。
孩子已經(jīng)腦死亡了。在苦苦掙扎了61個小時后,小金梁停止了呼吸。臨死前,他的眼角還掛著一滴淚。
齊林告訴記者,孫芳哭得特別傷心:“她買衣服買了很久,孩子去世以后,她堅決要求給孩子親自穿衣服。我們醫(yī)護人員都是眼含著淚水守著孩子身邊,幫著她一起給孩子穿好衣服,給孩子買了一個小娃娃和一輛小汽車。”
孫芳沒想到,兩個月前兒子跑來送她,竟是母子間的訣別。那時,小金梁還不會說話,還沒喊過一聲媽媽。
記者手記:背后的故事
臨近春節(jié),我被網(wǎng)上一個報道吸引住了,一個1歲零8個月的男孩,被父親打成腦死亡。這個事件深深觸動了我,已為人母的我無法理解,一個父親為什么會虐待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。
雖然此前聯(lián)系采訪并不順利,但在選題通過后的第二天,我就出發(fā)了。
到河南后,我們直接包了車開向事發(fā)地——河南河新鄭市李久昌村。在村長的帶領下,我們找到了李海龍家。
這戶人家所住的地方是村子最西面,家里很亂、很臟。
這也是一個特殊的家庭,李海龍的父親早年喪妻,李海龍是由他的奶奶帶大的。他的父親長年在外打工,維持一家人的生活,根本無暇對李海龍進行教育。
8年前,李海龍的父親帶回了一個甘肅來的女人,成為李海龍的繼母。繼母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,大女兒孫芳去北京打工后,懷了孕,后來成了李海龍的妻子,生下的孩子就是小金梁。
李海龍對妻子孫芳很好,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打不還手,罵不還口。然而,在孫芳眼中他卻是個無能的人,外出打工賺了點兒錢就上網(wǎng)打游戲,幾乎拿不回家錢。
隨著他們第二個孩子的降生,兩個孩子都要吃奶粉,他們的經(jīng)濟更加捉襟見肘了。孩子的奶粉幾乎全要靠兩個人的父母在外打工。于是,生完第二個孩子兩個月后,孫芳也決定出去打工,把孩子交給了自己的母親,此時在外打工的李海龍并不同意妻子出去打工。
一貫強勢的孫芳沒有理會這些,她把家里的玉米賣了500塊錢后上路了。隨后,李海龍回到家里,孫芳的母親把兩個孩子交給了李海龍,自己去江蘇找李海龍的父親了。因為李海龍的父親在江蘇打工受了傷,她想一邊照顧老伴兒,自己也趁春節(jié)前再賺點錢。
就這樣,兩個孩子就交給了一個生活能力不怎么強的男人。
在他們村,村里人都應該知道小金梁不是李海龍的親生孩子。對于一個男人,這是一件很屈辱的事。如此委曲求全,妻子孫芳還是看不上自己,要去北京打工,也許是跟從前的男朋友舊情復燃了,也說不定……
在這種煎熬的情緒下,李海龍給妻子孫芳打電話,要她回來。孫芳沒有把丈夫的話放在心上,幾句話就吵了起來,而李海龍那句“我把孩子給你賣了或者給弄死”,她并未放在心上。
但放下電話后,李海龍越想越生氣,開始第一次虐待小金梁。
李海龍其實也是一個弱者,他的文化程度不高,只有初中畢業(yè),因此,他適應社會的能力不強,在妻子長期的埋怨中越發(fā)沒了自信。他沒有能力賺很多錢,沒能力挽回妻子的心,最終,他把小金梁當成了他發(fā)泄的對象,他只能欺負比他更弱小的人。
孫芳本身也是成長在單親家庭中,父親長期在外打工,父母感情不和離了婚。她雖然和別人有了愛情,卻沒有能力組建自己的家庭。因為未婚懷孕,只能嫁給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,而這個男人又不能給她提供讓她安心生活的經(jīng)濟保障。她好不容易保全下來的孩子最后又慘死在自己不喜歡的男人手中。
應該說農(nóng)村家庭外出打工比比皆是,由此也產(chǎn)生了很多社會問題和家庭問題。
弱小的留守孩子成了最大的犧牲品。他們得不到很好的教育和家庭的溫暖,沒有人關注他們的健康甚至是生命。
其實,全社會都應該來關注這些留守兒童和弱勢群體。雖然有《未成年人保護法》,但這只能是在傷害發(fā)生后的懲罰和補救措施。如何能防患于未然,是需要思考的問題。
(文/王悅)
(本文系本刊與遼寧電視臺《王剛講故事》欄目聯(lián)動)
(摘自《法律與生活》半月刊5月下半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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